那一天過去已是幾年。人們一齊仰首眺望的、那激動和瘋狂的日子,如風逝電滅,被時間裹挾而去已經幾年了。
我站在礫石裸露的高原上,平川一瀉無盡,云團滾涌而來。無所遮攔的、居高望低的視野,把地平天邊的原野山巒、把荒涼人世都盡收眼底。
這里是哪兒?我緊張地左右環顧。鞋子喳喳地踩過碎石,徹底褪化剝露巖芯的高原,如烈火燎過寸草不生。它有些像西班牙中部的拉曼查,更像美洲大陸的綠案高原。不,在東蒙古或西海固,不僅視野沒有如此寬闊,你不會獲得如此自尊的感覺。
不明的地點使我焦躁。我想喊,但是自己已經失聲。睜大眼睛,發覺視覺正抽絲般一點點遲鈍,我不能說出也無法看見——從灼疼的眼底,有一股火苗蔓延著,燒荒般掠奪了我的心。
一群臉皮曬裂的剽悍黝黑的男人,我不知他們究竟是一群印第安人、還是摩爾人或吐蕃人——在我背后默默并立。我們站在裸石高原上,如失去父兄的孤兒,在等待一場追悼的儀禮。金風銳厲地號嘯著,搖撼著我們的肩頭。氆氌袍子和邦喬、還有纏頭巾都隨風撲啦啦抖動。我們是陌路人,但我們站在了一起。只見他們都竭力仰著頭,用銳眼在茫茫云陣辨別,好像在聆聽什么。
我猛地悟到:我還殘剩著聽覺。于是我也屏息靜聽,一面凝視著那團愈燒愈盛的黑紅火焰。用疼痛的雙耳,加上用心辨認。當不能傾吐心里的愛情,當不能熟視下流的狂歡,人的聽力,還有心的感性就抽枝拔節,變得敏銳異常。我回頭看看那些吐蕃、摩爾和印第安的壯士,他們紋絲不動,腳趾攀住的礪巖紋理清晰。他們表情凝固,如浸沒在一派沉思和悲憫之中。我猛然意識到:他們正沉浸于傾聽!我趕緊轉過頭——就在這時,一聲音響、一絲天穹奧深的消息或嘆息,它顯露了形跡,正筆直地緩緩駛來。